王三川的苦乐年华(上)
龙泉县城以西,有一处宛若仙境般的所在,那便是秀美的流鞍河。河水澄澈,波光粼粼,散发着迷人的光彩;河畔新辟的湿地公园,花木繁盛,郁郁葱葱,宛如大自然精心绘就的巨幅画卷。
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一栋栋别具一格的建筑错落有致,霞光养老度假村便坐落其间,它幽静典雅,仿若世外桃源。居住于此的老人们,大多是从城里退休的老干部和老教师,真可谓藏龙卧虎。每个人都有着独特的经历和丰富的人生阅历,他们的故事犹如一本本底蕴深厚的书籍,等待着人们去翻开、去品读……
我们将目光投向霞光老年大学回忆录写作班,聚焦在一位身高一米八〇的王三川老人身上。王三川挺拔的身姿微微前倾,仿佛在诉说着当代人难以想象的沧桑岁月,以及他在时代浪潮中的起起落落,折射出家族百年来奋斗、隐忍、拼搏的人生历程。让我们一同聆听他那充满苦乐的人生故事吧!
王三川老人的家族历史,可以追溯至光绪末年。
那个时期,河南农村的整体气候背景以及河南特殊的地理特征,加上水利失修、森林植被破坏等原因,致使光绪年间河南灾荒现象极为突出。许多人除了承担沉重的赋税、徭役和捐税之外,又因境内匪患猖獗,一旦遭遇灾荒便陷入贫困,四处颠沛流离。
在河南省商丘东南六十里处的张藩乡东王村,农人们在广袤的平原上辛勤耕耘,种植着小麦、玉米、大豆,尤为突出的是那里的烟叶种植。每到夏季,烟叶泛着油光,随风摇曳,呈现出一派独特的景象。
东王村大部分村民姓王,村东头的王保山,凭借着辛勤劳作,在村里开了一家染坊。他的妻子张氏温柔贤惠,与他共同经营着这个还算过得去的家庭。王保山与张氏先后育有三子。长子王常来,生子王海江、王德江;次子王福在,生有大林、二林、三林、海照四个儿子;三子王福常没有后人。家里添丁进口后,弟兄们分家单过,日子都过得艰难。此时的王家家道中落,没有土地,也没有营生,只能各寻出路。
已经长大成人的王海江,先到东罗寨常家帮工。帮工的活儿十分繁杂,人家有什么需要就得干什么。需要犁地,就去赶牛;需要拉粪,就去推车;需要推磨,就在磨道里打转。遇到什么活就干什么活,除了能混口饭吃,每年的工资仅有两串钱。这样的帮工生活难以维持,他又来到集北头王贯喜家帮工,年工资三串五,比之前略有增加,而且活儿稍微单纯一些,只在春冬两季为王家赶马车。
那年闰八月,商丘地区遭遇连年灾荒,百姓生活愈发艰难。而八国联军的进攻和光绪皇帝逃往西安,更是让整个国家陷入动荡与混乱之中,也波及了这个偏远的东王村。王保山一家的生活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他们不仅要面对灾荒带来的困境,还要承受时局动荡带来的不安。在这样的艰难时刻,王保山和张氏努力支撑着家庭,带着三个儿子艰难度日,王家的命运也在这动荡的时代中跌宕起伏。随着屈辱的不平等条约签订,光绪皇帝回到了北京城。
而在商丘东南六十里的东王村,王家得知这一消息后,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一方面,他们对国家的命运感到忧虑和无奈;另一方面,他们也深知生活还得继续,只能在这动荡的时代中努力求存。19岁的王海江面临着家中的种种问题,母亲、两个妹妹,还有个游手好闲的哥哥,让这个家显得更加拥挤和艰难。哥哥王德江的不务正业更是让家中矛盾不断。小儿子王海江看不过去,兄弟俩时常因为哥哥的行为而闹出别扭,整个家庭弥漫着一种无奈和忧愁。
王海江在这样的困境中,不得不扛起更多的责任,努力想办法改善家中的状况,却又感到力不从心。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夜幕深沉,在外看打牌的哥哥德江迟迟未归。家里的门不能关,而与他打通腿睡觉的弟弟海江,一直在为他暖着被窝。
焦急地等待了大半宿,德江终于回来了,他随意地脱衣就睡,那只冰凉的臭脚竟毫无顾忌地伸到了海江的肚子上。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凉激醒,心中满是无奈和气愤,但也只是默默忍受着。在这寒冷的冬夜,兄弟俩的矛盾在不断发酵。
忍无可忍的弟弟说:“你的臭脚伸哪里啊?”
德江粗声粗气地说:“我想伸哪就伸哪。”
原本就满心委屈的弟弟,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海江忽地起身,一把抓住哥哥那长长的辫子,怒火中烧,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胖揍。只见德江的眼睛、鼻子都被打出了血,场面十分混乱和惨烈。
这时王德江气急败坏地从外面掂起一只铁锨,扬言非要砍死弟弟不可。在母亲的严厉呵斥下,老大这才放下手里的家伙。
本来家里就穷得叮当响,现在兄弟俩又出现了这种情况。
王海江说:“这日子没有办法过了。”
“不过就不过,想滚多远就滚多远。”
这虽然是气话,但让王海江想到了出走的念头。
王海江思绪翻涌,想起了父亲曾经常常提及的本家叔叔王根成。他在安徽沈县(龙泉)做生意,或许可以投靠他。在家里,哥哥的品行让人实在难以忍受,他决心离开这个地方寻找新的出路。这个决定对于王海江来说并不容易,但他心中对未来有着一丝期待,希望能在他乡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光绪三年,即公元1900年。孙中山等革命志士不断努力,最终成功推翻了满清王朝,结束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这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标志着历史开启了新的纪元,为中国的进步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然而,外面的世界闹得再热闹,对于普通百姓又有多少关系呢?王海江用一根扁担,挑起了小脚无法走路的母亲和妹妹一行,一路向南,一边打听着前往龙泉县的谭桥集的路径。王海江挑着一家,一路上晓行夜宿,风餐露宿,整整走了十三天,终于到了沈丘集东边的谭桥集。这一路上的艰辛与坚持,都化作了抵达目的地的喜悦与释然。一打听,才知道要找的王根成在三年前,举家迁往了距此三四百里的蚌埠去了。一家人顿时傻了眼!
谭桥在当时的颍西地区可谓声名显赫,被人们誉为颍西巨镇,其繁华与重要性不言而喻。在一位好心人的劝说下,现在到哪里都不太平,看你一家老小也不容易,就在集上做个小生意先混口饭吃吧。在没有其他路子可走的时候,就地落户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于是,王海江就在此地摆起了热锅子卖幌子汤。
王海江在集南头支起临时的锅灶,专卖幌子汤。因为会经营,服务又好,受到地方欢迎。然而,一天早晨起来,却发现原本的锅灶被人无端地捣毁了。这可能是得罪了人家,或是人家看着不顺眼,总之不能再干了。于是,王海江在谭桥集北头姓方的人家打短工,母亲帮谭桥大户张传家做饭、喂猪,换些残汤剩饭维持一家人的日子。
后来,在帮一家酱菜场打工的时候,勤劳能干的王海江被老板看中,便收留他在店里学徒制作酱油,改名王云青。在古老的谭桥镇上,有一家传统酱菜场。清晨,阳光洒进院子,工人们早早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他们熟练地清洗着蔬菜,然后将其晾晒在架子上。大缸中,酱料正散发着独特的香气。老张头用力搅拌着缸中的酱料,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王云青和其他徒弟们则忙着把腌制好的酱菜搬运到仓库。女人们细心地将酱菜包装起来,脸上洋溢着认真的神情。整个酱菜场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每个人都为了传承这美味的酱菜而努力着。
这传统的劳作场景,也承载着小镇的记忆与情怀。
师徒如父子,师傅是真教,徒弟是真学。三年打工期满,老板给王云青单独搞了店面,可以独自经营了。
这个时候,王云青已经在谭桥扎下根了。看着如此能干的汉子还是孤身一人,有人张罗着,将集东南头朱家的姑娘说给了他。当时已经35岁的王云青,才算是有了一个家。
靠着诚信经营,王云青办起了酱菜场,经营咸菜和酱醋,销售范围南到滑集、老集、高塘,北到胡集、陶庙。他送货及时,服务好,质量好,特别是每年的年末,干活忙得不知道吃饭,生意十分火爆。他还置办了20多亩土地,在当时的谭桥集,也算是很富裕的家庭了。王云青,一个外乡人身处异地,尤其注重与当地人搞好关系。他会主动帮邻居搬重物,累得气喘吁吁也毫无抱怨;会施舍给街头流浪人一些衣物食物。他这不经意间展现出的美好品质,如同一缕阳光,温暖着周围的人,也让整个小镇变得更加温馨和睦。他的厚道大方,成了小镇上独特而又美好的一道风景,人们对王家也越发喜爱和尊重。
王云青与朱氏结婚后,先后有了四个女儿,两个儿子。1919年王生出生;1939年王三川出生。
到了1947年春天,已经九岁的王三川,常听父亲说起商丘老家的事,不时地问商丘在哪里呀,还有什么人等等。问得多了,作为已经离乡四十多年的王云青,更增添了他的思乡之情。看到全家有吃有喝,有了通过劳动所得的土地,家里还有四个徒弟在酱菜场里忙碌着。他便有了带妻子和儿子回老家商丘看看的想法。
有了想法,便有了行动。那年春天,王云青推着独轮车,一边坐着妻子朱氏,一边是九岁的儿子三川。独轮车在皖北是常见的交通工具,一天吱吱呀呀能行六十里。他们到了界首镇,然后坐汽车往北走了几天,终于到达了商丘,最终到达目的地张藩乡的东王村。
已经阔别家乡四十年了,王云青看着村里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老人都不在了。“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他们不知道,这就是那个在村里传说逃荒外乡的王海江。
家族中的二爷的儿子大林、二林、三林都不在了,唯有海照兄弟混得不错;那个因为打架的哥哥王德江,也早不在了世间。王云青和妻子儿子,就住在王海照的儿子留才家。
王云青站在东王村村头,心想着,如果当初不与哥哥打架不出来,现在能是什么样子呢?看起来,还要感谢哥哥。王云青带着妻子和儿子,站在父母和哥哥坟前,感慨万千,不由得泪流满面……
而对于九岁的王三川来说,第一印象是路边有两间房,西屋里拴着头牛,气味冲鼻子,在村外有一座庙,供神身上盖着五颜六色的旗帜,很是新鲜;吃饭用平底锅,三个砖头当支架,用竹签子翻馍。在王海江小时候的小同伴,这家请了那家请,虽然家庭贫困,但是那份亲热让人不忍拒绝。王三川同父亲母亲,在东王村,住了七天,与乡亲们尽情地玩耍、交融交流,口音都变了。这一趟,真是该早回去啊。
至今,王三川与商丘张藩乡东王村的王海照一家,还保持着联系,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无论经历了岁月的流水,绵绵相连,割舍不断……
1947年10月,王三川随父母从商丘东王村回来后不久,被谭桥集上热闹非凡的场景深深吸引。到处锣鼓喧天,鞭炮声噼里啪啦作响,人们挥舞着红旗,正在举行盛大的游行活动。标语上写着“庆祝龙泉解放”“变天了,解放了”等字样,四处洋溢着喜悦与希望。王三川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内心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与振奋。他看到人们脸上绽放的笑容,仿佛看到了未来充满光明的日子。那一天,他深刻体会到了解放带来的喜悦与改变,也在心中种下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
解放后进行土改、划成分,按照一般说法,二十亩地,二十多口人,人均不到一亩,但在当地,因其家还有一个酱菜工场且雇佣工人,便被划为地主兼工商业。从此,王家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个曾经繁荣的家族,成为时代变迁的一个缩影。而这段历史,对于正在成长中的王三川来说,究竟会对他的人生产生怎样重大的影响呢?
1957年,王三川从龙泉一中初中毕业,同年九月到谭桥小学任代课教师,因一女教师请产假,他接手其课程教四年级语文。1958年7月,王三川考取龙泉教育局招聘的中学教师,暑假在龙泉一中备课期间,被公社党委刘书记得知此事。刘书记到教育局说明王三川本人成分高,且公社马上要开办民办中学需要他。就这样,在即将分配工作的前三天,教育局通知王三川不予录用。他只好拿着教育局的辞退通知,到公社找到书记王江友,后被安排在刘庄创办农业中学。
在农业中学教学中,王三川兢兢业业,处处以身作则,狠抓教学工作并开展农业技术推广。由于成绩突出,当年他被评为县农业中学先进教师,1959年被阜阳地区评为先进中学,1961年被评为安徽省优秀农业中学先进集体。
1960年,辛劳一生的王云青去世,享年80岁。
1963 年,对于王三川来说是极不平凡的一年。
陶庙姑娘陶玉英,上有五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自幼便是被家庭宠爱的小女孩。随着年龄增长,被二哥陶富忠带到工作地点姜寨上学,后来成为一名小学教师。她 18 岁那年,经人介绍与当地一大队书记在部队当军官的儿子提亲。两人见面后都没有意见,但待到分手时,那军官说因为陶玉英成分高,他回部队还要写报告,领导批准后才可以结婚。
陶玉英听后心中不悦,当即表示不用写报告了,即便领导批准,她也不同意结婚。说罢甩手离去。
为此,她二哥和大队书记认为还可以再商量,但陶玉英认为两人本就不是同路人,结婚后会被一辈子看不起、受歧视,所以毅然决然地坚决不同意。
1959 年,陶玉英到龙泉师范参加教师培训,1962 年下放后一直在农村务农。1963 年,陶玉英经同班同学王永平介绍,认识了王三川。他们一个温文尔雅,一个秀外慧中,文化程度相当,都有着对知识的渴望与追求。他们的家庭背景也极为相似。从那以后,他们开始频繁约会,分享彼此的梦想与心事。尽管充满挑战,但他们的爱情却愈发坚定。在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和众人的祝福后,他们终于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在那个特殊的时期,他们的爱情成为人们心中的美好回忆,也让他们更加珍惜彼此,共同创造属于他们的幸福未来。
陶玉英在陶庙娘家时,在父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五个哥哥的呵护更是让她备受宠爱,她就像温室里的花朵,娇生惯养。然而,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她嫁到田家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她意识到自己需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撑起这片天。
一开始,陶玉英有些不适应,但她骨子里的坚韧让她逐渐勇敢起来。她开始学着操持家务,照顾家人的生活起居。尽管过程中遇到了不少困难和挑战,但她从未退缩。她用自己的温柔和耐心,化解了一个又一个难题。她学会了精打细算,让家里的日子过得井井有条。她也学会了坚强面对生活的挫折,给家人带来了力量和信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陶玉英从那个被呵护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女主人。她用自己的努力和付出,赢得了家人的尊重和爱戴。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明白了,家庭的意义不仅仅是享受温暖,更是要为之付出和奉献。她感恩曾经在娘家的幸福时光,也珍惜在田家努力奋斗的日子,她将继续用爱和责任,守护着这个家。
作者简介:韩光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员,安徽省美协会员,临泉县作协名誉主席,曾出版诗歌散文小说传记文学《吕霞光传》、小小说《艺术家》、纪实文学《魏野畴的故事》《铁骨丹心张兰芝》《地下交通员》《最美乡村教师任影》等十余部。其中散文集《野艾蒿》获首届安徽散文奖一等奖;《姜子牙的故事》获第三届民间文艺“山花奖”入围奖;多篇作品曾获国家、省级一等奖、入编中学8年级语文教辅教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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