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将进酒》诗中“高堂”一词,为什么不能指“父母”呢?

文摘   2024-11-16 02:18   陕西  

《将进酒》一诗是李白的代表作,一直都被选进了高中语文课本。而对其中,“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这句中的“高堂”一词的理解,一直都有争议。一种说法是,高堂指的是父母;另一种说法是,高堂指的是高大的厅堂;第三种说法是两者皆可。特别是在统编版高中语文选择性必修上册中,在课下对“高堂”一词专门做了注释,即“高堂:指高大的厅堂”。而有人就觉得“厅堂摆镜”不合情合理,以此怀疑课下的注释,坚持认为高堂应该指的是父母,要么是李白的父母,要么是所有人的父母。而李白《将进酒》一诗中的“高堂”,为什么不可以指“父母”呢?这就需要知人论世,和细读文本了。

《将进酒》写于何时,亦看法不同。有人认为诗写于宫廷放归的天宝三载(744由长安过阳时与元丹丘、岑励相聚饮宴时而作,经黄河,故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观感。有人则称:多数注家都认为此诗与《酬岑勋》二诗为先后之作,《将进酒》中之“岑夫子”即岑勋。《酬岑勋》中之“黄鹤东南来,寄书写心曲”之地宜在荆楚,诗中有“中逢元丹丘”句,该指元丹丘已离颍阳中途与岑勋相遇,言对酒忽思太白,故相招。从“倚松开其缄”可知,李白时在安陆山中,而《将进酒》是主人口气,故此诗该写于安陆桃花岩。就诗之情绪与状态而言,我倾向于后者,诗写到黄河水未必就在黄河边上。

此时正是李白初入长安,却四处碰壁,无功而返后的作品,同时期他还写了《行路难》《蜀道难》等作品。此诗仍旧是太白狂放不羁个性任情任性淋漓尽致的表达,给人的感是爽朗、痛快,无拘无束,醉酒狂歌。以尽欢之态,掩饰其内在的伤悲、寂寞、万古之愁;以狂放掩其失望,以歌代哭;以自信面对心有不甘的失意;以千金散尽、宝马珍裘换酒的挥霍来化解心中的块垒;用老百姓的话说,则是有泪也得往肚子里流,还是酒好哇,什么都别管,快喝吧,哥们儿!这是李白醉忘求生,以酒超脱俗世的生活方式的具体呈现。

此诗的前六句,开头便以鲍照式的“君不见”兀然而出,似乎是炸雷般的令人注目警醒般的“注意”之句,随之排比式的语式悬天垂落而下,何等壮观、宏阔;然而,黄河奔流到海之“不复回”,以及一日之内乌发皆白,则是李白对时间流逝之速、人生几何的感叹,故要“尽欢”,不要让时光白白地流逝。这让人想起“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儒家的时间观;然而,太白的时间观不仅是线性的,他多元的文化观念和意识决定了李白既有积极进取、自强不息的悲壮,也有及时行乐、对现实因无奈而逃逸,用酒的消极麻醉与现实疏离,时而进入道家时间观的回归。故李白的诗常常是一团纠结的扯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情绪的组合。

《将进酒》是三人对饮之诗。丹丘生自然是太白的至交道友元丹丘。李白与其多次相见,在太白一生交游近四百人中实属罕见,可知与其情谊之深。而岑夫子,研究者大都认为是李白在梁园结识的岑征君,即岑勋。所谓“不以千里遥,命来相招”(酬岑》自东南千里相访白,亦可知与太白相交亦为相知至友。岑勋乃岑参四兄,其家“六叶五三相”(岑参《感旧赋序》),李白亦有《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一诗,中有“一顾轻千金”句,与《将进酒》中的“千金散尽还复来”意近似,亦证明岑夫子即岑勋。如此交情深厚的朋友一聚,自然会敞开心扉,太白又是个率真无羁的诗人,亦酒亦诗,狂歌豪饮,一吐为快,故而为我们写下了撼人心魄的千古名篇《将进酒》。

李白此诗,亦多化用前人诗句,并多引典故入诗。“烹羊宰牛”系源于曹植诗“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一饮三百杯”则出于《世说》注之《郑玄别传》:“袁绍辟玄,及去,饯之城东。”他想把郑玄灌醉,宴席上三百余人都离席敬酒,从早晨一直喝到晚上,郑玄饮三百余杯,“而温克之容,终日无怠”。陈暄《与兄子秀书》亦言:“郑康成一饮三百杯,吾不以为多。”“与君歌一曲”出自鲍照诗“为君歌一曲”。“倾耳听”则为《礼记》“倾耳听之,不可得而闻也”中来。而“陈王宴平乐、斗酒十千”句,说的是曹植太和六年(232)封为陈王,其《名都赋》曰:“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五花马”,人称韩干画中曾有三花御马,白居易诗中亦有“凤笺裁五色,马鬣剪三花”句,三花者,剪马鬣为三瓣;五花者,该是马鬣剪为五瓣耳。“千金裘”则出自《史记》:“孟尝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无双。

太白此诗该是“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诗序》),靳极苍先生在赏析此诗时称:李白“抒发自己愤懑之情的方式,不以愤懑之形式出之,而以旷达之态度之词语出之;而且不以该愤懑之正面出之,而以另方面出之,以歌代哭,以另方面的狂欢,代这一方面的悲愤,读其诗,笑中蕴哭,乐中蕴苦。外表旷放不在乎,实质是极悲愤痛不欲生,所以他的诗,实属古今中外之绝唱。这在中国诗坛上,仅一苏东坡差近似之”。其鉴赏可谓真知灼见。

从以上分析可知,李白的《将进酒》是以歌代苦,外表狂放旷达,内心则痛不欲生。而其悲愤源于他初入长安时,那些达官显贵对他的不认可,他也才表现出对当时那些达官显贵的蔑视。因此,“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中的“高堂”表面是指高大的厅堂,实则是用“处所”来代替其主人,指的是那些达官显贵。同时,也用了反衬的手法,那些达官显贵也逃脱不了“青春易逝,人生短暂”的悲哀。那么像当时李白他们那样,尚且一事无成的人,就更加感到悲哀了。因此,才为下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做好了铺垫。而下面的“钟鼓馔玉不足贵”一句中的“钟鼓馔玉”,也和“高堂”一样,都用了借代的手法。

再说说高堂一词,也确实有父母的含义。但据韩作荣先生在《天生我材——李白传》一书中考证,李白再写《将进酒》时,其父母应该已经去世。因此,李白此时口中的“高堂”,不可能指自己的父母,因为没人会把自己已经去世的父母还称作高堂的。而李白口中的高堂,又不可能指其他人的父母。再说这一句前面有个“君不见”,其所指的内容应该和黄河之水一样,人人皆知。就算李白的父母还尚在,他们对镜哀叹白发的情景,也不会人人皆知,除非他们是在做现场直播。会不会指所有人的父母呢?也就是“高堂们”呢?李白为天下所有人的父母的衰老而忧愁,这样李白就太“博爱”了。先不说,这样理解属于偷换概念,而下文提到的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可知李白整首诗主要表达的是“我的哀愁”。与尔同销万古愁,销的也是自己和古来圣贤一样,不被当时所用的悲愤之愁。

最后说说统编版教材的注释,高堂即为高大的厅堂,虽然不算错,当说得不够透彻。后来翻阅张南峭主编的《唐诗三百首》,发现在李白《将进酒》下面,有注释为:高堂,指富贵之家。最好能将这两种注释相结合,即高堂:指高大的厅堂,诗中借指富贵之家。这样也就一目了然,不至于出现曲解和误读了。

杏坛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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