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记忆:亲历疯狂年代的疯狂事【中】

文化   2024-12-07 00:01   内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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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02 期


02


还是在那段时间,徐晓听说海淀区的学校革命狂飙更猛,创立了一个组织叫“红卫兵”,干得地动山摇。她们学校的一帮红五类同学也赶紧效仿,也成立起类似的组织,也叫红卫兵。而学校另一拨红五类同学,或许某些政治观点不同,加上看不惯那些人的张狂,就另外成立了一个组织,起名叫“红旗”(“8·18”后改名为“毛泽东主义红卫兵”,简称“主义兵”)。“红旗”与“红卫兵”虽然属于同一类的学生组织,但人数较少,在斗争方式上也比“红卫兵”“温和”得多,她们反对动手打人。


徐晓当时的一个同班同学辛某某,跟徐晓关系不错,她的父亲是当年《空军日报》的总编,家住公主坟的空军大院里,而她们学校高中的一个“少数派学生领袖”,是“红旗”的头儿,叫梁二同,她与辛某某同住空军大院,所以,辛某某跟徐晓说:“咱们加入‘红旗’吧。”徐晓点头同意。于是乎,她的胳膊上也多了一个红箍,上面用黑色油墨印着毛体的“红旗”二字。自从戴上它,徐晓感觉自己一下长大了,也算作革命者了,于是,心里增添了不少自豪感。徐晓加入组织的事大概是在8月上旬的那几天。可紧接着,她却因为一个意外,脱离了火热的革命。


事情是这样的:


当时女附中的校园里有一片桃园。徐晓在1965年9月初次踏入校园时,就看到了桃园里结有又大又红的桃子,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特别馋人。但在当时,桃子只给毕业班的同学吃。而到了1966年的8月,这种做法似乎不灵了,大概是怕有人偷窃,有人提议把还没熟透的桃子摘下来卖,一毛五分钱一斤,徐晓也买了两个,在水管上冲了一下就吃了。结果因此得了痢疾,在医院住了八九天。直到8月16日晚上才出院。


出院后才听探望的同学说她错过了斗争的暴风骤雨!原来,那几天,班里的一些红五类同学,不仅把矛头指向校外的地富反坏右分子,还对内斗争了同班一位出身不好的同学,而且还抄了该同学的家!而该同学本是班里上进心最强、表现最好、学习最努力的,可就仅仅因为她的父亲是“历史反革命”,她的所有努力和颜面被自己的同学扫得一干二净!这事儿,使同学之间该产生多大的积怨!而徐晓因病躲过了这次“斗争”。几十年后,还和她的这位同学坦然相处。


03


徐晓刚刚从医院出来,就有通知说北京的红卫兵在8月18日有重要活动,要在凌晨集合去天安门。因此她就于17日住进了学校。当时恰逢暑假,住校生都回家了,学校宿舍有的是床位。


那天,天刚蒙蒙亮,她们就向天安门进发。曙色中,一队队打着校旗的红卫兵从各个路口奔来,都向天安门广场聚拢,就如溪流要汇入江海。


到达广场后,她们学校的一些“红卫兵”头头被叫到金水河那边去了,她们只能在广场的旗杆处老老实实地等待着。等待中,徐晓因为刚出院身体受不了,站不住了,就想回家,可不能回,只能苦等,但她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革命激情。


终于等到了。广场上的人群开始沸腾,人们在欢呼,在跳跃,有人在喊:“主席来了!”“主席登上天安门城楼了!”“主席在东边!”“主席到西边去了!”“在哪儿?哪个是?我怎么看不见?”徐晓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用眼睛极力搜寻着那个穿灰色中山装的伟人,可是没有,没有呀,一片绿色中根本没有灰色的影子。直到大会结束了,又回到了学校。她才从同学的口中知道了天安门城楼上发生的事情。


原来,那天主席根本没穿灰色的中山装,而是换了一身崭新的军装。并且在大会开始前,由海淀的红卫兵头目彭小蒙传达,说总理让各校挑选一些红卫兵上城楼,以增加革命小将的气势。她们学校的红卫兵上去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党员同学宋彬彬。而且宋还把自己的红卫兵袖章戴到了主席的臂膀上!还和主席有如下对话:主席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回答:“宋彬彬。”“是文质彬彬的彬吗?”“是。”“要武嘛!”主席笑着说。



当宋同学回到了学校,把这话一传达,善于联想的红卫兵们马上把主席的话深化了——主席这是在提醒我们“要武嘛”!革命不要武怎么行!


为此,她们校门口的“北京市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的校牌马上就换成了“红色要武中学”,宋彬彬的名字也被大家硬生生改为“宋要武”。就连《光明日报》也以“宋要武”的名字发表了文章。一个“要武嘛!”大概提醒了全国的革命小将,他们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主席的提问——要武!


1966年8月21日,《人民日报》转载的“宋要武”文章

于是,一场铺天盖地的红色恐怖开始了! 


04


接下来,咱们就跟着徐晓的记忆,看看在那个特殊年代发生在她们家所在胡同各个大院的那些事情吧。


徐晓家住在天安门和中南海之间的那条街道上。那条街道以西华门为界,南边一段叫南长街,北边一段叫北长街。


这条街在清朝时属于皇宫的地界,住的大多是宫里的杂役人员。后来,在通往长安街处开了个口子,修建了一座非常漂亮的三洞拱门,人员可以自由出入了。街巷受两边宫墙的限制,马路不宽,东西两边的胡同也都浅浅的,不长,所以住户相对较少,加上本来就有不少座红墙碧瓦的皇家庙宇,就显得此街沉郁而古朴。民国时,一些达官显贵在这里盖起了私人的宅邸,新中国成立后,更有一些高官搬了进来,所以,你要走在这条街上,会看到高墙连着高墙,槐荫搭着槐荫,立刻会感觉到这条街的沉稳与尊贵。


在徐晓家附近,就有陈云的家、叶剑英的家、西藏军区司令张国华的家、纺织工业部部长钱之光的家、中联部副部长伍修权的家、北京市副市长吴晗的家、国务院秘书长周荣鑫的家,当然,还有不少社会名流和民主人士的家。除了这些,此街还有西藏班禅驻京办事处以及两所著名的中学:女一中、男六中,以及徐晓读书的小学:北长街小学。这些学校都是在古老的寺庙上改建的。


1966年夏季的风暴一来,这里往日的宁静不见了,带之而来的是乱云飞渡,是周天寒彻!


“走资派”的家门口被贴上了大字报,他们的儿女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浪荡小子;平日没被重视的街道积极分子这回可来劲了,呼啸着,带着一帮“出身好”的底层百姓开始敲击那些从未进去过的“资本家”和“反动学术权威”的院门;一些平时看着素雅清高的男人或女人突然在某天被戴上纸糊的高帽子从他们宁静的宅院里被拉了出来,从胡同推到了大街上;一天晚上,有人呼叫,“快去看呀,兴隆胡同有个女人上吊啦!”


……


那些日子,徐晓每天从学校回家,下了9路无轨电车,一拐进北长街,就能感觉到乱哄哄的斗争气浪。有一天,当她一拐进前宅胡同,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因为“烈火”终于烧到她家的门口了!


她家住的胡同叫前宅胡同,是当年那条街上唯一的一条铺有柏油路的胡同。胡同里有6个门牌号。它们是:最临近胡同口的路北的1号,大家都管此院叫“高台阶”;挨过去的3号是个三进院落,住的是国家纺织工业部的部长钱之光和他的夫人一机部副部长刘昂;5号住的一家是中科院办公厅的领导,姓张;7号就是胡同的顶头了,大门面东,那是著名的上海驻京办事处,它也是深宅大院,迎来送往的都是上海的高层领导;紧挨着上海办事处的就是拐过来坐南朝北的4号院,姓何,听说何家在解放前是开印刷厂的,买卖挺大。徐晓家院子的门牌是2号,也是坐南面北。她们家刚搬进来时,那是一个两扇的红漆大门,门的上方钉着一块门牌“何寓”。原来,大门里是东西两个院落,由两个月亮门相隔。徐晓家住东院,西院住的是一位民国时很有名的北大法律教授,属于民主人士。


05


1号院的院门不大,黑色,在高台阶上。院里面住了几户平头百姓,他们都是租住的一个叫“小来子”家的房子。关于这个小来子,徐晓在胡同里见到过几次,岁数不大,二十多岁,白白净净,瘦瘦高高,夏天就是白衬衣黑长裤,挺有派头。他的媳妇,也是瘦高个儿,面容姣好,还有两条可拖到膝盖的长辫子。平常时候,总爱挎个小篮子,将辫子放入其中。


那天,徐晓一拐进胡同,就看见院子的高台阶上拥满了围观的人,他们说是“小来子工厂的人来抄小来子的家了”。


站在门口的这些人没人敢进去,因为他们都是平头百姓。有人看到徐晓,见她胳膊上戴着红袖章,就说:“你可以进去呀,你进去瞧瞧。”


徐晓走了进去,来到最里面的小院,这是小来子住的地方。只见院子里,七八个工人模样的人正围着小来子呵斥。一个女工叫喊得最凶:“你说,你还留着这张房契,是不是等着变天?你是不是还等着你逃到台湾的老爹老娘回来!”小来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时,突然有人从他家墙上挂着的一个毛主席像的相框里翻出了一张全家照,“好呀,你居然敢把你家的照片藏在主席像的后面!你好狡猾呀!你这是复辟之心不死呀!”女工叫得更欢了。


徐晓凑过去看。这是一张在照相馆里照的照片,还着了色。坐在中间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后面站着两个大点儿的孩子,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的,男人膝前靠着一个不大的男孩。一家人穿着十分漂亮,就是这个小男孩也穿着整齐的小西装。一个女工指着照片上的男孩说:“这就是小来子!解放那年,他四岁。”听到这些,徐晓的心一下十分难过,她不明白,小来子的父母为什么就没带走这个小小的孩子,独独把他丢在了北京,让他来受今天的罪?


天快黑了,工厂的人大概也要“下班了”。他们走前拉出一个脸盆,把那张房契和照片扔进盆里,点火烧了。小院只留下小来子和他的老婆,以及一地的燃尽和未燃尽的纸灰。


有人说小来子家有个地窨子,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样子,会藏些什么,便纷纷去看,徐晓也跟了进去。


原来小来子家的房子挺小,就是两间小北房。外间是个小堂屋,中间有张八仙桌,两边各放一把椅子。里间屋也不大,一张双人床,一张很小的桌子,两把椅子。靠墙有一排柜子,有人拉开柜门,再推开一道隔板,一个深深的地道就出现在眼前。里面挺黑,徐晓没敢下去。听人说,里面什么也没有,不过是过去防匪患的藏身洞。


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会儿工夫,一帮学生呼啸而来。他们身穿旧军衣,腰扎武装带,个个气势汹汹。他们自报家门:“我们是六中的红卫兵!来抄台湾狗崽子的家!”


小来子被堵在了小小的堂屋里,随六中男生而来的还有三四个女红卫兵(不知哪个学校的),她们把小来子的媳妇带到里间的卧室问话。


在女红卫兵的斥骂声中小来子媳妇说:“其实,我早就想和他离婚了,我早想离婚了。”她带着哭腔,哆哆嗦嗦地,一边说,一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坐下!”女红卫兵居高临下地喝令着她。她坐下了。


就在这时,外间屋传来了男红卫兵的呵斥声:“说!烧什么了?是不是变天账!”接着就是一声银瓶炸裂般的“Pai”,和小来子“嗷”地一声惨叫。接下来,是一声紧似一声的抽打,和一声高于一声的哀嚎。徐晓站到门框处去看——两三个红卫兵正抡着手中的军用皮带围着小来子抽打,就在皮带的铜扣挨落在皮肤的瞬间,一个乒乓球般大小的血包瞬间鼓起、乍裂,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冲射到人的身上、墙上,甚至屋顶!只见小媳妇一下站了起来说:“别打他了,别打他了,求求你们别打他了!”她哭着央求着。


那天晚上,听胡同里的人说小来子被六中的红卫兵带走了。大家都说,“这下完了,小来子没命了”。因为,凡是被他们带走的就没听说能活着出来的。


第二天早上出门,人们意外地见到了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血迹的小来子——他居然活着!


徐晓后来才得知其中的原委。


原来,六中的人一见院里有烧过的灰烬,就以为是小来子烧了什么罪证。后来,小来子坚持说是他们工厂的人烧的,有人就给工厂打了电话,终被证实小来子没说谎,也就放了他。【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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