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债,“化”的是什么?
10月12日的财政部的发布会后,市场忽然把“化债”当成利好,出了一堆化债概念股,真是让人感慨汉语缩略词的好处,因为砸锅卖铁式的“化债”,正是近一年“财政紧巴巴、股市连连跌”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种情绪的转变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发布会上,蓝部长对于“化债”的定调跟之前有了很大的区别,未来的“化债”可能不再是过去的“化债”。
所以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的人,很容易望文生义地理解为——把债务给“化”掉,觉得“化债”就是印钞票,最终会引发大通胀。
然而,“化债”的全称是“化解地方债务危机”,化解的是危机,而不是把地方债务给“化没了”。
地方债务有什么危机呢?当然是还不起(为不给自己惹事,本文所有的描述都不举实例,大家可以自己搜索,例子一堆,特别是中西部省份)。
过去十几年中国经济的高增长,是由地方政府的投资驱动的,地方政府的资金需求很大,只能通过高利率发债。因为政府的信用级别很高,加上房地产上行周期,有卖地收入作为担保,刚好满足中国中产理财最核心的需求——比国债收益高,又不能有风险。
于是,供需两旺,造成了中国地方债十几年急剧膨胀。
可一旦经济失速,房地产进入下行周期,没有土地收入,地方政府的新债发不出了,别说债务,连利息都还不起,而且,越是穷地方,利率越高,越还不起,所以今年中西部地区财政税收上才有那么多奇葩敛财操作。
可如果实在没钱没资产了,那怎么“化”呢?
答案是“债务互换”。
打个比方,如果某人欠你钱,到期还不起,要求你再缓一缓,如果如果你觉得这个人不太像能还得起债的样子,可硬要他也没有钱,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同意延期,但条件是让他再找个信用好且有钱的人担保,或者干脆把这笔债务转移到那个人的身上——这个人就是中央政府。
“债务互换”更重要的目的其实不是为了还债,关键在于优化融资结构,降低利率成本,这才是化债的核心。
所以“化债”并不直接增加赤字,不是股民做梦都想要的直接财政刺激,也没有非股民担心的通胀——如果有的话,那正在对抗通缩的政府,做梦都要笑醒了。
“债务互换”怎么会降低成本呢?
同一笔债务,如果债务人被换成有钱有信用者,利率就会降低,县市一级的地方债换成省一级的,地方债换成国债,利率都会降低,再加上过去利率高,如果重新发债,新债(低利率)还旧债(高利率),债务质量就会大大提高。
另外,债权人的变化也是“化债”的重要途径,之前的地方政府债务都是城投债,是各种银行理财产品的底层资金中,负责提升收益率的,债权人都是追求相对高收益者,发行链条上还有大量的“中间商”吃差价,城投债利率直逼信用债,如果变成国有大银行贷款,债权人变成银行,那么利率也可以下降——所以财政部的发布会上说要发行特别国债向六大行注资。
不要小看利率,实际上,政府债是永远“化”不了的,地方政府的债务,比如城投债,类似于永续债的形态,可以永远借新债还旧债,内债的风险从来不是还不了债,而是还不了利息。
看上去,“化债”也不是很复杂,为什么开头说化债引发了“财政紧巴巴、股市连连跌”呢?
化债进入深水区
化债并不是新事物,早在2015至2018年就进行过第一轮化债,全国31个省发了约12.4万亿元地方政府置换债,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一轮“化债”,初步建立了分类预算管理、债务风险预警及监管体系。
但这一轮置换之所以容易,因为它绕开了地方债务中最麻烦的“隐性债务”。
中国的地方债有多严重,这是一个说不清的话题,不同学者的估计相差巨大,其中最关键的在于,地方债中有多少隐性债务?
什么是“隐性债务”呢?如果你买过信托,你会看到底层产品都是一群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国企的债券,但理财销售人员会告诉你,这些是由地方财政担保的。
所以化债之前,需要先弄清楚旧账,包括承诺平台的债务规模、已经形成的公益型债务和经营性债务。
如果这个隐性债务是纯粹的公益性项目建设,这还好认定,但问题在于,很多城投公司也会借款搞自己的盈利性业务,虽然都算违规举债,但后者没有公益性,是公司债而非政府债。
有些地方政府会利用化债的机会,把政府债和公司债一起打包变成堂堂正正的政府债务,但中央肯定不会给你打这个如意算盘,地方政府想要化债,可以,需要先把债务一笔笔全部盘清,谁借的?钱给谁用?用来干什么?现在项目的情况是什么?
这里就会出现隐性债务的暴露与追责风险,近几年一直有官员因为违规举债而落马,10月的落马官员中,还有“政绩观错位,不落实党中央重大决策部署,违规举债,大搞政绩工程”的说法。
所以在大家印象中,过去一年又是特别国债,又是专项债,感觉财政是扩张的,但实际上财政却是收缩的。问题就在化债客观上有诸多严格的条件,主观上地方政府又认为有一定的风险,不是很积极。
大家想一想,一个一心一意还债的家庭,日子是不是会过得紧巴巴的?很多地方项目都停工了,所有的资产都拿来化债。
可以这么说,化债进行到现在,已经进入“深水区”,地方政府的潜力(包括主观意愿)基本用尽,如果中央不出手,很难进行下去。
而中央出手,就是发高信用级别的国债去置换地方政府的债务,这也是大量经济学家早早提出的建议。
但中央政府不会无条件救助“濒临破产”的地方政府,干了坏事的孩子,必须要先“接受惩罚”。
如果说2018年的化债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上报的债务越多,获得的政策支持力度越大。这次就不一样了,如果上报的债务越多,未来地方的发展动能越受限制。
从去年 7 月的政治局会议提到要有效防范化解地方债务风险的大背景下,监管对城投债的审核较为严格,如果一个地区被列入名单,它就只能公开借新还旧,而且贷款审批过程相当繁琐,导致整体债务规模收缩,用于基建等项目投资更是大大下降。
另外,地方债的用途很多都跟土地有关,所以化债又涉及到土地拍卖和“保交楼”等一系列更复杂的问题。
2022年以来,12个重点化债省市多数投资增速下滑,2023年情况更明显,多数投资增速不及全国,部分省份录得负增长。全国12个重点化债省市的平均债务率水平2022 年大概是 76%,而其他非重点化债省市只有 48%,要降到这个水平,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而现在,又到了拖不下去的时候了。
化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地方政府化债,就相当于做大手术,但不能打麻药,工作不能停,只能边手术边工作。
可如果现在病人已经“半死不活”了,那是不是应该先把手术给停了,先输营养液,把人给先养好了,然后再动手术?这些债当初到底是谁欠的、谁用的,该杀该剐找当事人,不能让现在的老百姓和现任干部受罪。
政府债务的偿还来源是税收,税收又依赖经济发展,债务必须在发展中解决,如果发展放缓,债务往往边解决边新增,解决的不如新增的速度,形成恶性循环。
今年以来,不断下降的财政收入、全社会进入通缩、严重的失业问题,让化债与经济发展的矛盾越来越大,今年多地成立“砸锅卖铁”专班化债,影响经济与社会稳定不说,更谈不上可持续财政。
所以这个结怎么解开,如果中央政府高抬贵手,把刺激经济作为当务之急,先放宽条件把地方政府债务包了,把经济搞起来再说。但这么一来债务有可能会失控,甚至地方政府可能什么烂账都趁机往里塞,之前就是因为提防这个,才进入的僵局。
化债本质也是“央地博弈”的一部分,在中央与地方的关系中,中央定方向、定政策、定人事,但具体的事情都是由地方政府去做,好事坏事最终都要由地方政府做执行。
所以化解这件事之所以难,因为它集中了当前经济发展中的一系列方向问题:
1、以安全为先,还是发展为先?
2、如何理清地方政府与中央政府的权责关系?
3、如何平衡长期高质量发展问题和短期的经济刺激问题?
4、政府投资与民间投资的关系?
所以,化债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还是要看目的是什么?
化债进入新阶段
财政部9月12日的那场引发国内外投资者关注的发布会,本意是想听到一些刺激经济的计划,没想到“化债”成为最引人注目的主题,蓝部长在会上明确表示,将出台近年来支持化解债务力度最大的措施,并承诺加大力度置换地方政府的存量隐性债务。
再加上近期《学习时报》上有一篇文章《有效防范化解地方债务风险要坚持正确理念和方式》,化债可能以此为标志,分为两个阶段:
之前的“化债”,更强调削减债务存量,抑制地方债过快增长,严控各类新增隐性债务;而近期的一系列信号,可能标志着对过去“砸锅卖铁”运动式化债的纠偏,地方要兼顾化债和经济发展,经济发展摆在重要位置。中央帮助地方加杠杆来搞基建,做大经济蛋糕。
所以,这一次“化债”重回投资者视线,确实有可能带来一系列利好:
首先,地方债务的置换,实际上是对实体经济信用的一次重塑,提升了信用等级,降低了融资成本,减轻利息负担,延长了负债周期,以时间换空间,支持经济增长;
其次,有增量的“化债”,将改善地方政府的财力,虽然这种改善不如专项债直接用于建设那么明显,但总体上是积极的;
再次,“化债”分区域进行,债务正常的经济发达地区的“化债”加杠杆,债务负担重的地区“化债”以安全为主,经济实力较强但未获显著额度的区域,预计此次也将获得更多的置换额度;
最后,中央资金支持逐步到位,一定程度上弥补新增债务带来的融资缺口,化债后有望打通经济堵点,有助于地方政府腾挪出资金推进存量项目以及开展新项目。
所以说,能不能让“化债”工作重新回归到经济增长的框架上,是这轮行情能不能演化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