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宏
原文刊于《上海文学》第九届上海国际诗歌节特刊
你的声音如琴键叩击心灵
——纪念我远去的母亲
赵丽宏
世界其实是通透的，大道小径四通八达
自由的思绪可以穿越任何物理和人为的隔阂
抵达彼岸，抵达荒原，抵达冰川，抵达异国他乡
时空迎送往来不绝的风，连缀缝合着苍穹和大地
在心灵视野中，浩瀚天地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整体
我的心居，我的家园，也许就是整个世界的缩影
此刻，你正在哪条路上行走，你会不会回头看看
送别的儿女们站在路边，正依依不舍地向你挥手
在你最后的目光里，一百年岁月化成了忽忽一瞬
地球上的每一块土地都在阳光下反射不同的色彩
每一条江河都在奔向海洋的路上流出不同的轨迹
每一座山峰都在辽阔的地平线上展示不同的高度
每一片森林都容纳着不同的花草树木和走兽飞禽
天地间的万类生灵，发出不同的歌唱、悲鸣和叹息
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表情，不同的气味
如同海水溶解盐粒，化成深邃的蓝色映照天空
如同阳光融化冰雪，汇作晶莹的流水滋润大地
这一切，在我的思念中只是你一缕飘动的白发
风雨之夜，突现的闪电在天幕划出刺目的裂痕
随之而来的雷霆惊天动地，仿佛要震塌苍穹
那是瞬时的怒号，似在宣告天幕从此就被撕裂
然而闪电和惊雷总是如来去无踪的梦幻稍纵即逝
撕裂天幕的荒诞企图从古到今没有一次得逞
多少次，我在风雨之后漫步在花草摇曳的湖畔
平静的湖面如镜子反照着辉煌而柔和的天光
天光把世界的凶险和芜杂融合成和谐的色泽
那是七色的彩虹，是你俯瞰人间的神祗般的笑容
我欣赏你的微笑，你的莞尔一笑化解了冰雪风霜
我喜欢你的声音，你单纯的语言如琴键叩击心灵
和你在一起，我不会担心迷失方向
不会因孤独和凄惘而放弃对真理的追寻
你告诉我，不要把目光盯着别人的短处
面对着光明往前走，你的眼前不会有阴影
不同的信仰，可以成为刀剑厮杀出仇恨的血光
也可以成为形色各异的花和草在田野竞相绽放
绽放成一片千红万紫的花园，让四季如春
你是在无意中把未来的种子播进我的心里
每走一步，我都会发现别人无法看见的风景
每个人都是一座与众不同蕴蓄丰富的金矿
只是大多数人无法发现自己心中拥有的宝藏
不必活在别人的眼里，也不必活在别人的嘴里
是世界选择了我，也是我选择了这个世界
我活在自己的天地中，却决不是与世隔绝
我的世界，永远是浩瀚世界的一部分
是茫茫天地间一粒与众不同的美丽微尘
生命的过程汇集着多少相亲相爱的经历
有至死不渝的相守，也有无可奈何的分手
你向我描绘过多少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眼泪和欢笑共织成曲折蜿蜒的心灵之径
你说热恋的情人未必都能白头偕老
分离后的姿态也许可以衡量爱的真伪和深度
分离后可以反目成仇，可以咫尺天涯
分离后也可以把真情保存在记忆之瓶
酿成美酒，月下独酌，对酒放歌，梦中共饮
真爱的琼浆中一定饱涵着独立自由的元素
自由是什么？是百无禁忌，为所欲为？
是随意改变自然形成的各种各样的规则？
是命令云彩为自己裁剪出席舞会的翩翩衣裙？
是指使江河流向高处，流向远离大海的荒漠？
自由是没有人能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自由是恐惧和勇气在漫漫长途中相互交合
你用温柔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告诉我
面对恐惧依然可以勇敢前行，黑暗尽头是光明
歌唱吧，起舞吧，沉默和呆滞是对生命的辜负
如果能率性地拥抱世界，不要在乎拥抱的姿态
如果能自由地选择道路，不要害怕道路的崎岖
人生如永动的机械钟摆，在出发和到达之间摆动
在悲伤和喜乐之间摆动，在清醒和梦幻之间摆动
在苦痛和甜蜜之间摆动，在宁静和喧闹之间摆动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它是公正的裁判
即便世界上所有的钟表发条都已生锈停摆
你的声音，依然如琴键一声声叩击我的心灵
2024年10月于四步斋
